夜色淹没了那苍凉的山丘,站在古格王朝遗址前,风从脸颊旁吹过,是那样的清冷。我们跨越一道峡谷,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过了一片泥泞的沼泽,最终气喘吁吁地攀上了一道高高的山梁。气息喘定,凭借熹微的星光,我们看到了古格山的轮廓。高高的古格遗址如同一位陷入沉思中的老人,斑斑驳驳地充满了苍凉。
朝霞初起,古格的轮廓渐渐清晰了起来。那雄伟的古堡身影被土林远远近近地环抱其中,因其是用取自周围土林的粘性土壤建筑而成,所以古老城堡的断壁残垣与脚下的土林浑然一体,使人难以分辨究竟何为城堡、何为土林。在朝霞之中,古格遗址在土林的映衬下透射出一种摄人心魄的残缺和悲壮美感。
太阳升起,阳光下的古格山千疮百孔,这些是古格人留下来的生活痕迹。据说在最上面的是王宫,之下的是大臣和权贵们居住的地方,再下是僧侣们的居所和寺庙所在地,最下层的才是平民们生活的洞窟。王宫建在高耸的土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相信在那个冷兵器时代,这样选择不仅明智,也充满了智慧。
古格是西藏历史上一个著名的王国,创造了阿里地区非常辉煌的历史,也缔造了西藏佛教历史“后弘期”的灿烂文化。它不仅是吐蕃王朝命脉的延续,而且还被认为承接了远古时代的象雄王国的遗脉。因此现在很多学者会情不自禁地沿着古格王朝的脉络,去探寻着那个已经在历史上消失,并且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古象雄王国的痕迹。
古格王国雄踞西藏西部,弘扬佛教,抵御外侮,在西藏吐蕃王朝以后的历史舞台上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古格王朝是建立在流亡基础上的,其实流亡中的吐蕃王孙吉德尼玛衮运气并不坏,他千里迢迢逃亡到了扎布让,当地的土王“主动”将女儿嫁给了他并禅让了王位。
看到这段历史时我有些诧异,如果说扎布让土王看上了这位具有高贵血统的王孙并将女儿嫁给他符合逻辑,但是如果又主动禅让了王位,似乎与情理相悖。实际上,尽管吉德尼玛衮处于逃亡途中,但是他随身带一百多名随从,这些人尽管是从卫藏地区战乱中逃出来的,但是相信这些人不是酒囊饭袋并久经战火的洗礼,再加上流亡两千多公里,足见其生存实力。相信对于扎布让这样的小村庄而言,这一群逃亡者有足够的力量令这里的领主们胆寒。因此我认为主动嫁女之说不如被动和亲更有说服力,而且和亲得更加彻底连王位都一起奉送了。吉德尼玛衮在此站稳了脚跟,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并将其香火延续了七百多年。吉德尼玛衮晚年,将领域分封给三个儿子,长子贝吉衮占据芒域,后来发展成为拉达克王国,若干年后他的后人最终成了古格王朝的掘墓人;次子扎西衮占据布让,后来被并入古格;幼子德祖衮占据象雄,即古格王国,这位最年幼的王子,成为古格王国的开国元首。
古格王国初期总结了吐蕃王朝灭亡的经验,开始大兴佛教。一时间寺庙如林地遍布整个阿里地区,僧侣集团势力日益强大,今天托林寺周围残存的大量佛塔、洞窟、寺庙遗迹,正是那个时期佛教盛世的历史写照。据说古格强盛时期这个王国大约有十万之众,这些古格的臣民散落在以象泉河流域为中心的广袤地区。其疆域最大时,最北界可达今克什米尔境内的斯诺乌山,南界印度,西邻拉达克(今印占克什米尔),最东面范围达到冈底斯山麓。
历史上的古格经济发达、商贾云集,据说在古格地区曾经富有金矿,金制品加工业发达。他们铸造的佛像用金、银、铜等不同的原料合炼而成,工艺清湛。这种合金而成的佛像通体全无接缝如自然形成,其价值甚至超过了纯金佛像。而最为神奇的还有一种名叫“古格银眼”的铜像,只有古格才能制作,被视为佛像中的精品,因极少流传于世,所以尤为珍奇。另外在托林寺、札不让、皮央东嘎都发现过一种用金银汁书写的经书,出土的数量极大。这种经书用金银汁书写在一种略呈青蓝色的黑色纸面上,在阳光下金银闪烁,富丽堂皇,展示出古格王国时期金属制造业相当高的工艺水平。
到了十三~十五世纪,古格王朝出现过经济、佛教和文化艺术发展的繁荣昌盛时期,并在十六世纪初进入到了鼎盛。当时王都扎布让及近郊有2万余人的庞大人口,谷地平原盛产小麦青秩和白菜、萝卜等疏莱,山区牛羊成群。
古格王朝在公元八世纪灭亡了,导致其灭亡的实际上是古格王朝的同族同胞。拉达克是吉德尼玛衮大儿子建立的一个王国,他们长期居住在日土以西的地域。拉达克人毁灭了这个王朝,但是他们也没能替代这个王朝,后来远在卫藏地区的西藏政府将这些外族人驱逐到了克什米尔地区。
在讲解员的引领下,我们进入一个窄小的山门,登上一个平台就来到了保存完好的两座寺庙前,一座叫拉康玛波(红庙),另一座叫拉康嘎波(白庙)。讲解员打开庙门,殿堂中大多数佛像已经毁坏,只有墙壁上的壁画保存完好,因为绘制壁画的材料选用天然矿物,因此经过多少年的风风雨雨依然艳丽如初。壁画集多民族艺术精华之大成,其中的人物生动、华美、栩栩如生,给我印象最深、也最有价值的是“古格庆典乐舞图”和“王室成员礼佛图”两幅。
参观完红殿、白殿,我们沿着小路拾级而上。身边的残墙断臂、蜂窝状的洞穴比比皆是。这里的海拔接近4000米,尽管古格山只有300米的相对高度,但是对于我这样膝盖严重受损的人,能够坚持向上攀登实属不易。古格是游客罕至的地方,尽管随着历史学界对古格王朝研究不断深入,这里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并已成为了西行阿里的重要人文景点,但是一般的旅行客能来深度体验也需要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因此为了不辜负一路艰辛,进而全面地体验这座古城的内涵,自己拖着一双如同灌了铅一样的老腿艰难地向上攀登。
天空灰蒙蒙的,刚才还是蓝天白云,而此时乌云笼罩了整个天空,不时的还有小雨飘下。大片的乌云游荡在天际间,偌大一座城堡空空荡荡。这个在繁华时期聚集了两万多人的城堡,王朝覆灭后其子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对于这些在历史上的确实存在,而后从人间蒸发的十万古格人,令很多历史学家们困惑。据说现在山下扎布让村的村民都不是古格的后人,他们是近百年间才陆续从外地来落户谋生的藏民。据资料介绍:1959年扎布让只有3户人家,后来5户,7户……,现在这里大约有32户人家。
穿过一道黑漆漆的山洞之后就进入了王宫所在的区域,这是位于古格山顶一个看上去狭小的地方。这里除了一座保留完好的寺庙和一座简陋的宫室外,其他的建筑也都几近坍塌。王宫的建筑保存完好,一室两厅、雕梁画栋,看上去像是一座多民族居住形式结合的建筑。在正面的窗户一侧有个小门,推开这道门有一个非常窄小的露台,站在这里向下看去,满目疮痍,能看到蜿蜒流过的象泉河,能看到苍苍茫茫、层层叠叠的土林地貌。
古格王朝建立雄伟的山体之上,不仅仅展示了王者的风范,更具备攻守兼备的有利地势,上下呼应、易守难攻。或许在王朝建立之初古格的藩王们对连年的战争心有余悸,他们将自己“囚困”于高岗之上心理上的安全感才能够得以保障。从整体上看,该遗址背山面水,占据有利地形,充分考虑了战争因素和防御的功能要求。在地形、地势的选择上,也充分体现了军事战备思想体系的合理构成。更令人惊奇的是,“城堡”的各种防御工事十分严密,不仅从山麓到山顶设有数重城墙,还修建了许多暗堡、暗道、秘密取水道及撤离暗道等等。暗道交织如迷宫一般,使得这座古城具有较强的防卫能力。有学者说,古格王国遗址建筑群,是西藏古代建筑中最有特色的一种建筑类型——宗山(碉堡、城堡)建筑的代表性实例,事实上拉萨的布达拉宫也是此类建筑。其特点是将寺院、城堡的建筑和山形、山地势融为一体,紧密结合,形成功能完备、防御结构体系完善的建筑群落。
站在古格遗址的山顶,视线所及均残垣断壁,看着这些颓败和荒凉不免令人感慨万千。在这片苍茫大地的西部,一个有700多年历史的古老王国曾经有过昔日的辉煌和灿烂的文化,但是最终灭亡了。当古格最后一位国王拖着病弱的身躯被驱赶着走在风沙漫漫的土道上,他和他的王室成员、部分臣民成为了拉达克人的战利品被押往异国他乡。从此古老而代表着吐蕃王朝最后一线王权存续的命脉,随着古格灭亡而终结了。在以后的岁月里,昔日雄伟的城堡在风雪侵袭、雨打日晒中慢慢消蚀,仅剩下了被战争残酷洗劫过的古国遗址,静静地隐匿在浩翰的土林荒漠之中。
古格王朝并不悲壮,她有着灿烂的历史和强盛并且正宗的身世。当她带着西藏大地上从古至今的王权象征,屹立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这片苍凉的土地充满了人类精神的律动。当她匆匆地从历史的长河中划过并留下了灿烂文明的时候,这块土地就不仅仅是苍凉和贫瘠,还有着人类为之骄傲的生命乐章。
离开古格遗址,太阳已经落山。古格缔造了一个民族的辉煌,而这个王朝在象泉河潺潺地流淌中过早地失落了,一段历史的纽带被时空的更迭无情地切断,残留在大地之上的只有他们那些匆匆的足迹。当然这种足迹不仅仅是古格山,不仅仅是托林寺,还有东嘎皮央,还有多香、巴达……,亦或还有那些并不被我们所发掘和认知并沉落在土林深处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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